铁塔文韵 | 文本解读:《故乡》中的“隐”与“讽”

铁塔语文学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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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中的“隐”与“讽”
文 |刘金子
《故乡》是现代文学家鲁迅于1921年创作的一篇短篇小说。该篇文章选自人教版语文九年级上册,小说以辛亥革命后十年来中国农村社会的变迁为时代背景,着重于人物形象先后性格特点的刻画,以“我”的活动为线索,按时间节点分为“回故乡”——“在故乡”——“离故乡”。用质朴的文笔和平易近人的语言建构,深刻抨击了封建旧社会传统观念对人性的泯灭与束缚,将人与人之间的“厚障壁”加之鲜血淋漓的剖析,以整个过程反应作者内心的精神“故乡”的失落,同时传达了作者对未来“故乡”重归于好的期望。
对于故乡的眷恋是每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心中固有的一抹挥之不去的情愫,作为每一个独立存在的人来讲,不同的人生如同一个坐标系,而故乡就是每个人生命的“原点”。从故乡开启漫长的几十年的人生旅途延伸至四面八方,故乡不仅仅是一方哺育生命的土地,更是一个人人格逐渐成长成熟的摇篮。因此,故乡在时间和空间上拥有着双重的维度,自游子离开家乡起,中国社会传统的“落叶归根”的思想促使故乡逐渐成为了现代文学作品中极为常见的一种文学意向。
在“五四运动”的热潮下,“反传统”成为了当时最为热烈的声音,主张“科学、民主”的口号声与坚持传统文化的呼喊形成了历史性的对立局面。在“传统”与“反传统”的张弛之间,我们实际上做不到彻底地脱离传统文化,因为当“传统”脱离当时的时代背景,失去任何的影响意义时,仅仅作为一种几千年前流传下来的人类精神结晶,是不存在正确与错误之分的,它只作为一种记录人类文明发展历史的媒介,放在现代是具有参考价值的。而在“五四”时期的时代背景下所追求的“革新”,是以对传统文化的一味否定为代价。全盘的否定,是否也使“反传统”、“创新”变相的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传统”呢?那么这样看来,本该是互文对应关系的“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分界线也模糊了起来。
而“故乡”自产生起就被各类文学作品赋予了复杂的互文关系。从”少小离家老大回“,到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明月“与”故乡“逐渐构成了对应的关系,”故乡“这个词逐渐被赋予越来越多的隐性涵义。人们会在思乡之时用”圆月“表达对故乡的思念,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固有的一般性的“真理”。产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名句,这实际上是文本中的一种”隐喻“形式,用月亮隐喻思乡之情,表达渴望回归故土的强烈愿望。在这些作品中,故乡与他乡泾渭分明,是绝对的对立关系。五四运动自然是极力反对这种定式的创作理念的,那是否真正地从根本上破除了这种”隐喻“形式呢?事实上是没有的。作为五四时期的代表人物之一,周作人在《故乡的野菜》中这样写道:
“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分,只因钓于斯游于斯的关系,朝夕会面,遂成相识。正如乡村里的邻舍一样,虽然不是亲属,别后有时也要想念到他。我在浙东住多十几年,南京东京都住过六年,这都是我的故乡;现在住在北京,于是北京就成了我的家乡了。”很明显地,在这段话中,“故乡”与“他乡”之间的涵义可以说是一个完全的转变,两者之间是贯通的,只是文章最后用“野菜”作为隐喻暗指真正意义上的“故乡”。而鲁迅的《故乡》中,作者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离乡多年回归故土的游子形象,而回乡却不是为了传统意义上的漂泊在外,最终落叶归根,而是“专门为了别他”而来的,那么这样看来,作者究竟是返乡,还是某种意义上的真正离乡?两者之间的对立点还是否清晰存在?
文章开头作者便突然笔锋一转:啊?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那么如今的故乡又是什么样子呢?“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暗示故乡早已成为另一种形式的记忆,所以“忆故乡”从本质上来讲,就是鲁迅先生所熟知的“过去的故乡”。过去的故乡应该是美好而多彩的,但却只存在于过去的一段停滞下来的时空之中:“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这少年便是闰土。“这个灵动的闰土也只能存在于特定的某一段时空之中了。鲁迅回忆故乡的目的并非为了怀念,他所目睹的是想象与事实撕裂式的分离,看到的也是儿时玩伴脱胎换骨般的蜕变,他并非只在惋惜,更多的是从回忆中脱离出来,以冷峻客观的态度对这片土地 的污秽与麻木进行批判:杨二嫂的自私刻薄、闰土的沉默恭敬、乃至当初有着明亮色彩的故乡,如今也变得黯淡无光。不再有灵魂了。
那么,鲁迅笔下的《故乡》到底在“讽”什么呢,又是如何批判的呢?鲁迅的文章直至现在被众多文人品评时依旧被认为具有很强的批判性,认为是言语犀利,观点尖锐,具有极强的共情力,堪称近现代文学作品的巅峰之作。而在《故乡》的文本中,成年闰土与儿时闰土的变化之巨大,作者没有丝毫加以掩饰,直白了当的铺于纸上,通过“我”与母亲的对话展示出来:“母亲和我都叹息他的景况: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接连七个词,概括了成年闰土的改变,暗示了在长期的社会压力下,剩下的只有对封建伦理纲常的无条件服从和对压力无限度的忍耐。所以最后闰土失去了与现实斗争的力量,他硬生生地从一个有感情的人到被磨得像木偶一般麻木,沉默寡言。成年闰土的形象的塑造的无疑是非常成功的,光是从外貌描写来看:“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缩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就可以知道他长期苟活在封建旧社会的压力之下了,然而这就是鲁迅所要讽刺的全部吗?我们忽略了其中的看似微妙的细节设定。
作者为何要在文章中加入宏儿与水生的情节呢?作者刻意强调了宏儿与水生的要好让自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与闰土的深厚友谊,目的何在?读懂作者暗示的关键就在这里:宏儿和水生的样子,好比“我”和闰土故事的前半段,是过去的“故乡”的灵魂所在,而“我”和闰土的现在,是否也暗示着水生和宏儿的未来?他们会不会终有一天也变得疏离和冷漠,之间也有一层厚障壁呢?这正是作者所不愿意看到的:“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这就是作者更深一层的讽刺所在,宏儿与水生的要好也有可能会在多年后变成自己与闰土的样子,变得疏离冷漠,作者尽管希望不要发生这样的事,但依旧只能是希望,不敢妄下定论的原因便是自己并不确定他们是否会沦为封建礼教的牺牲品,这就给这种期望蒙上了悲凉的气息。
《故乡》这篇小说作者的理想是建立于现实的心态基础之上,他所向往的更是一种轻松愉悦的生活状态。他对水生与宏儿的期望究竟能不能实现,他们到底是会步“我”与闰土的后尘,还是依旧这般要好。作者也不能确定。但他们二人纯洁的心灵让“我”认为实现这种理想也是有希望的。所以最后作者写道:“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暗示我们,理想终究是需要去追寻的,只要有人去追寻,就有希望实现,走的人多了,实现的可能也就更大。呼吁人们要敢于追求自己的理想生活,不要畏惧是否有先例,要敢于追求生活的美好。而在这篇文章中,故乡一词成为了承载“隐”的载体,故乡内在含义的扭转与变化,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作者对于“隐喻”手法的巧妙运用,从而达到了揭露“亲故实则非为亲故”“看似有情实则无情”的现实的讽刺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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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马 瑞 李章鑫
审核 | 张明月 刘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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